明末清初的启蒙思想家王夫之在他的《读通鉴论》中曾经有一句名言,说的是“故国恒以弱丧,而汉以强亡”。
这句话传得挺广,再加上人们对大汉朝那种武德十足的印象深刻,所以一提到那个赤旗飘扬的年代,或者跟窝囊到死的晋宋朝相比较时,大家总喜欢引用王夫子的这句感慨。
不过,说起来挺别扭的,像汉朝并不是一直挂红旗(最开始崇尚水德,接着更偏爱土德,到了最后才认火德崇红),所以“汉以强亡”这说法也不一定完全站得住脚——王老夫子的这句感叹,出自《读通鉴论·卷八·桓帝》,讲的是东汉的事情,小西你就别凑热闹了。
就算说到东汉,也不是刘秀子孙坐镇的那个雒阳朝廷更厉害,而是那些大大小小的世家豪强。比如在汉末时期,有个不入流的小军阀公孙度,竟然轻而易举地把后来变成中原大患的高句丽打得几乎灭族。别提咱们的曹丞相了,那场困扰东汉百多年的西北羌乱,都是靠他一战平息的。其余像鲜卑、南匈奴、乌桓,还有西域的诸国,都是冒头的打一个,一个不敢招惹的就直接拆家。反正,凡是能搞定的异族,都得先打服才能安心。
他的老对头孙权和刘备也不放松,纷纷出手,把东南夷和西南蛮都打得哇哇叫,哭爹喊娘。
关于真正代表大汉朝的那位汉献帝刘协,在他称孤道寡整整32年里,除了吃饭睡觉、喘气是他说了算外,还能干点啥呢?不管是董卓拉他称帝,还是被李傕、郭汜挟持,亦或是杨奉、董承护送,再到后来被曹操“挟天子以令诸侯”,这位表面上看起来尊贵无比的大汉皇帝,难道还能鼓个腔说不?直到最后,曹丕一发号施令,刘协还不是得老老实实把天子冠冕双手奉上?
所以王老夫子那句话“汉以强亡”,其实指的压根不是靠刘家皇帝撑起来的大汉朝,而是那些打着“汉臣”旗号,骨子里却成了“汉贼”的人们,用他们的话说,表面上是汉朝官员,实际上却是害汉的坏蛋。
在某些方面,西汉还比不过东汉,除了说汉皇帝不行,连那些“汉贼”们也算不上什么猛人,基本上是一群软柿子。
01
提起西汉,给人印象最深的莫过于它的那股劲头儿。无论是刚建国时的一举吞灭秦朝、灭掉楚国,还是武帝时期的扩展追逐边疆,甚至到昭宣年间的中兴,北方出塞所向披靡,就算到了汉室开始衰败的元成年代,还有陈汤那句“明犯强汉者,虽远必诛”,真是气势如虹。
不过,紧接着,局势渐渐变得复杂起来。内忧外患一个不少,政治上的权力斗争不断,外部的敌人也不甘示弱。到后来,朝代更替,曾经的辉煌逐渐淡去,汉朝的辉煌历史也变得更加坎坷多变。
咱们暂且不谈接下来,先把陈汤的话题继续说下去。
说起陈汤派兵西域,带着汉军屯田,还偷偷袭击康居,干掉郅支单于这些事儿,压根儿就没请大汉朝廷点头同意。更夸张的是,他居然还弄虚作假,发假诏书——就是胡扯八道地骗西域各国的国王,说是大汉皇帝特意下的旨意,让你们去打郅支单于那家伙,谁要是不听,就是叛汉,赶紧洗白白,等着挨打。
这下谁还敢不从呢?等到兵马汇聚成阵,陈汤才得意洋洋地把情况告诉了他的上头、西域都护甘延寿。眼看事情已经成了定局,气得老甘直跳脚,也只好跟着陈汤一起去找郅支单于是非了。就这样,打了一场酣畅淋漓的胜仗,为大汉王朝带来了长达半个世纪的和平。
不过,这可是矫诏发兵啊,不管在哪个朝代,这事儿都能被视为抄家灭族的死罪,可唯独西汉不一样。为什么呢?原因是汉武帝刘彻当年曾定下规矩,只要前线的将士有不遵从君命、擅自主意的,打个大胜仗回来,升官晋爵那可是少不了他们的。要是战败了,旧账新账都得算,总之挨上当头一刀都算轻的。
刘彻之所以会定这个看似对自己威望和安全不太有利的规矩,原因有几方面。第一,他自己本身是个非常霸道又自信的皇帝,对麾下那些将军的忠诚和能力都挺有信心。第二,刘彻对军事很懂,心里明白被限制住手脚的将军,要想发挥才干可是挺难的,所以他在虚荣心和现实利益中犹豫了一下,最终还是选择了让将军们自由发挥。最后,最关键的一点就是,他还有个不太靠谱的外甥,别的事都说不准呢,这规矩也是怕外甥惹事啊。
霍去病18岁出头就第一次带兵出征,竟敢自己甩开大军奔跑了800里,还搞得“斩捕首虏过当”。在河西之战那会儿,他也不听刘彻的指挥,反而在公孙敖迷路的部队面前单枪匹马冲进去,结果在祁连山一战里,俘虏了单于单桓和酋涂王,还收服了他们的相国和都尉以下的降兵二千五百人。在漠北,战斗更激烈,他干脆跑到匈奴人的祖坟上蹦迪,搞出了“封狼居胥”这个大名。要是按照正经的军律来追责,这小子早就一刀砍了,还得借用他舅舅卫青和姨妈卫子夫的脑袋来替代他的。
于是刘彻只好秉承着护犊子兼实用主义的精神,将矫诏分为有害和无害两种情形——像霍去病把只有皇帝才能搞的“封禅”这种活计都抢来干了,刘彻也只好捏着鼻子ren了,还得给这个熊孩子加封邑、赐大司马骠骑大将军;而博士徐偃打着皇帝的旗号公然破坏盐铁专卖的国策,又跟刘彻无亲无故,当然就被直接砍死拉倒;而时为谒者的名臣汲黯持节擅自开仓放粮赈济灾民,则被刘彻认定为“贤”,仅将其贬为县令就算结案。
照这个标准来看,陈汤应该算得上立了功,没有错吧,至少也算是功德远胜过过错的。这一点,也说明了他敢于违抗皇命,出去用了兵,敢于行动的勇气,正是支撑他这样做的底气所在。
可事情的发展,完全出乎陈汤的意料之外。
西域大胜的消息一传到长安,不但没有让朝里的官员们欢欣鼓舞,反而引发了一场巨大的骚动。
当时陈汤的奏捷文书是这样写的:
臣听说天下的大义,本应统一一体,昔日有康、虞,如今有强汉。呼韩邪单于已是北藩之王,唯独郅支单于反叛未降,尚未赦免他的罪行,大夏的西边,认为强汉无法臣服。郅支单于残暴行恶,邪恶之极,天也难忍之。臣延寿、臣汤打算起义兵,执行天命讨伐,赖靠陛下的神灵,阴阳相应,天气明察,攻陷陈地,击败敌人,斩下郅支首级和那些王以下的名号。应当将这些刺头和蛮夷部落,分头悬挂示众,让千里之外的人都知道,敢明目张胆挑战强汉者,远在千里之外,也难逃一死。
陈汤的意思就是说,建议皇帝照着汉武帝时期的做法,把郅支的首级挂在槁街,也就是大汉朝的东交民巷,用来吓唬那些心怀不轨的蛮夷。不过,丞相匡衡,也就是我们都在教科书里学过那个“凿壁偷光”的人,竟然胡扯什么圣贤讲过春天是掩埋尸体的季节,说把那可怕的大脑袋挂出来,肯定会吓坏小孩儿和各种花花草草的,所以还是别挂比较好。
最后争论的结局,就是把郅支的首级挂在槁街上十天左右,然后就赶紧收了下来,搞得跟藏私密似的。
这还算小事罢了。匡衡又联合中书令石显,把皇帝汉元帝刘奭吓得不轻,说陈汤那家伙伪造诏书起兵,纯属走狗屎运才没被匈奴人干掉。要是给他升官封爵,肯定会激起其他官员也学他乱来。这样一来,不但陛下的威信会跌掉一大截,还会让国家战乱不断,百姓苦不堪言,可能大汉也就因此快完了。
因此,关于陈汤这人,不能给他奖赏,得严惩不贷。
不仅如此,石显还指示司隶校尉以陈汤贪污为由,疯狂抓捕刚刚战胜归来的官兵,将他们严刑逼供,想要找到陈汤贪赃枉法的证据。
虽然后来宗正刘向等人极力辩解,刘奭最终还是觉得陈汤的功劳大于过失,但只封他为关内侯,而没有授予应得的列侯爵位。
刘奭还算清醒,没有完全糊涂,可汉成帝刘骜就不一样了,连他老子都比不过。一登基,就受到一大帮文官的怂恿,翻出当年那点旧账,把陈汤的官职全都撤掉,让他沦为普通的汉军士兵。
这就是西汉对外战英雄的回报,王莽篡汉时觉得老陈太委屈了,给他添了个破胡壮侯的谥号,还封他的儿子陈冯为破胡侯,陈勋为讨狄侯。
要是一个没有尊重英雄,也不倡导军功的朝代,早该玩完了,还能有多强呢?
02
从陈汤的经历来看,元成之后的西汉,早就跟我们熟悉的那个西汉完全不一样了吧?
还差得远呢,哪能就到这儿了?
大家都知道,自从马邑之谋一出,汉武帝就拼上了家底儿,跟匈奴死磕了足足43年,直到耗光了所有的底牌,打到关中一带家家挂白旗、户户挖坟,才退兵,发了一纸《轮台诏》。不过,和平没多久——18年后,经过短暂的休整和修养,汉军重新变得强大,于是在汉宣帝刘询刚登基的第二年,也就是本始二年(公元前72年),便调动铁骑16万分成五路出塞,再次与匈奴拼死一战。
16万骑兵,要知道,在两汉407年到公元一世纪这段时间,几乎没有见过这么壮观的规模。就算放在整个中国历史上,也算是那种超级罕见的场面。要真是这么算,刘询恐怕把全国的马都调走了,估计他出门的时候,自己都得骑驴算了,反正马都打没了。
可以看出,那个时候刘询为了报匈奴“九世之仇”,决心有多么坚决。
汉军的战斗力本就是比匈奴强不少,那时候还流传着“胡兵五而当汉兵一”的说法,也就是我们熟知的“一汉顶五胡”。不过匈奴人因为跑得快,经常能甩掉汉军,只能空喊白跑。如今汉军也变得像“长出四条腿”似的,匈奴还能念啥咒?只能是接二连三地败落,想跑都跑不掉。这时候偏偏遇上大雪灾,再加上汉使挑动乌孙、乌桓、丁零这些族群反叛,让匈奴损失惨重,亡十之三,畜亡十之五,国力急剧削弱。最终,郅支西逃,呼韩邪投降——困扰汉朝的匈奴威胁,也算暂时告个段落。
这事儿,要说是好事还是坏事,其实得看角度。要从汉朝的角度看,匈奴这么受挫,势力大缩水,受众多族群反叛的影响,汉朝的压力也降低不少,边境安心了些,算是一种好消息。但反过来讲,匈奴人接连遭殃,族群动荡,社会不稳,要说不好吧,也挺让人忧心的,毕竟匈奴那边一旦局势不稳,反倒可能引发更大的动荡,甚至影响到中原地区。所以说,这事儿既有好的一面,也有不好的一面,挺难一概而论的。
孟子曾说过:“内无法家拂士,外无敌国外患者,国恒亡。”(《孟子·卷十二·告子章句下》)而大汉朝,从刘邦开始,传到刘询,经历了八位皇帝,统治了150多年,期间出现了明君贤臣和优秀的将领,政治、经济、军事、文化都发展得非常全面。这种繁荣景象,在历朝历代中都算是少见的。那么,这到底是为什么呢?难不成就是刘家的皇室底蕴深厚,还是纯粹运气特别好?
这确实是原因之一,不过更主要的因素,还在于北边那只庞大的匈奴猛虎盯着中原。这让大汉的帝王将相们夜夜难安,时刻提心吊胆,不能松懈。正是由于匈奴的存在,不论历代西汉皇帝有多想糊涂胡闹,也都得先把正事办妥,才能放松心情。
刘邦在白登之围遭遇惨败之后,便果断认输了,装出了孙子的模样,这才让大汉避免了灭国的危险。刘恒、刘启在继续承担屈辱和重担的同时,拼命为后代积累财富,最终才迎来了“京师的钱财堆积如山,贯朽难认,太仓的粮食堆积如山,外面堆满了露水滋生的腐败,已经无法食用”的文景之治,为刘彻提供了对匈奴硬拼的底气。刘彻与匈奴交战了43年,虽说最终未能彻底击败,国内“战费越堆越多,天下空虚,百姓相互吞食”,(引自同上)却彻底打碎了匈奴的战略攻势。即使后来汉武帝被迫颁布《轮台诏》休战,胡马仍不敢越阴山,这才给昭宣二帝提供了充足的时间来养精蓄锐,最后一举重创匈奴。
可等到匈奴人完蛋了,失去外患的大汉朝内部却也随之悄悄起了变化。比如儒家的势力趁机膨胀,一度引起了刘询的警觉:
刘奭看到宣帝所用大多是文法官员,用刑罚紧绳百姓,给杨惲、盖宽饶等大臣以刺讥辞语为罪而杀,曾随侍燕宫时坦率地说:“陛下施刑太重了,应该多用儒生。”宣帝听了脸色一变,说:“汉家的制度本来就有霸道的混合,难道只靠德教,放任周政吗?而且那些俗儒不合时宜,都喜欢古法,忽视现在的实际,让人迷于名利,不知道该遵守什么,根本没法信任。”他叹道:“扰乱我家的人,是太子啊!”
当年刘彻虽然在董仲舒的怂恿下搞出了“罢黜百家,顿尊儒术”的事,却是个头脑清醒的人。他很清楚这些书生们不过就是嘴皮子厉害,结果能干的事却不多,只会给国家添乱害事。因此,他只把儒生放在高位上,却没拿实权交给他们。自刘邦到刘询,历代汉帝本来也嘴上喊着要推崇黄老、儒术或者法家,但实际上治理国家的方针基本都是“以霸王道杂而用之”。也正凭借这个方针,汉朝才有了150年的辉煌时期。
从汉元帝刘奭开始,太上皇纯粹依靠德行教化,采用周朝的政治制度来治理国家。结果呢,社会风气倒退不少,政局也变得不那么稳固了。虽然表面上看着比较温和,但实际上弊端逐渐显现,国家的治理逐渐偏离了原本的强盛之路。
黄龙元年(公元前48年),刘奭登上皇位,自己当了三年摄政到公元8年,直到王莽篡汉。也就是说,西汉经过了打败匈奴、靠德教治理了57年之后,最终还是走向了终结。
03
有人肯定会觉得,西汉灭亡的原因可不止一两个,不能把责任都推到儒家的身上。
要说责任的话,除了儒家之外,谁还能扛得住呀?
儒家起源于春秋那个纷乱而思想异常活跃的年代。之后五百多年间,各诸子百家竞相推举自己进入朝廷,希望被各国君主所采用。但是,在那个礼崩乐坏、大乱纷争的时代里,只有强调富国强兵的法家成为了众人追捧的对象,像道家、墨家、名家、阴阳家的影响力则偶尔有所展现,偏偏儒家的地位有点特殊——凡是相信他们邪说的国家,比如鲁国、宋国、中山等,都是很快走向灭亡。而儒家的祖师爷孔子,也不得不四处游历列国,却屡屡碰壁,最终凄凉到“累累若丧家之狗”的地步(《史记·卷四十七·孔子世家第十七》)。
刘彻虽然搞了个“罢黜百家,独尊儒术”的政策,但实际上呢,他就是借着儒家的旗号,打着兼并百家、统一思想的幌子。之所以要披上儒家的外衣,主要是因为董仲舒用春秋大义这些理念大肆推销什么“大一统”、什么“大战复仇”,这些东西正好戳中了刘彻的痛处,让他欲罢不能,一头栽进去。
儒家那些压箱底的宝贝,比如复古、仁政和德治天下啥的,刘彻根本懒得打理,不屑一顾。对于刚一得势就打着“天人感应”旗号指指点点的儒生,刘彻一点也不客气,统统都扔到清闲的冷衙门去养老,好让他们安安心心呆着。
刘询说得挺到位——汉家的制度本来就是自己弄的,既有霸道也有王道的搭配,但可惜只靠德治,真拿周朝的制度当作楷模啦!
别以为儒家在刘彻的撑腰下就真成了华夏思想的老大,实际上刘家皇帝就像个大渣男一样,只愿意占有儒家的身体,却不珍惜他献上的那点爱心,裤子都快提起来了还不认账,真是让人无语……
董仲舒在刘彻手上吃了闭门羹,在盐铁之议上贤良文学也被霍光玩弄于鼓掌之间,石渠阁的会谈中,儒生们似乎捞到了一点便宜,但实际上仍然是在刘询的指挥棒下原地打转——接连不断被耍得团团转,想必儒生们心里头真是憋屈得很,又气得不行。
即使他们再气得不行,也只能是无奈发火,毕竟秀才遇上兵,讲理都说不明白。
不过,事情的转折点就在那位书生感到绝望之时悄然出现了。
刘询这人确实挺了得的,在位时期,一方面平定了匈奴,另一方面又彻底镇压了霍氏的叛乱,使得大汉迎来了建国150多年来空前的太平盛世,这段历史被叫做“孝宣中兴”。
可打仗的事少了,他的注意力自然得转到国内管理上。至于治理国家,刘询恐怕不能再靠那些手持长戈大戟的将军们了吧?虽然他还是明智地继续重用那些懂法、执法严格的文官,但儒生们不可避免地也开始挤进政治舞台了。
更要紧的是,儒生们觉得刘询已经“无可救药”了,反倒把更多心思放在了太子刘奭身上。可偏偏刘询年少时经历坎坷,刚一登基又遇到内外困境,结果就疏忽了对这个嫡长子的早期教导。
等刘询处理完天下大事,再回头一看,他家的长子已经变得“柔仁好儒”,基本上被儒学洗脑了。孝宣皇帝气得直骂“乱我家者,太子也”,甚至一度打算废掉太子,让另一个儿子刘钦继位。不过,问题是刘奭的生母许平君和刘询是贫贱夫妻,感情非常深厚,再加上许平君被霍氏毒死,导致刘询对刘奭母子一直心怀愧疚,所以最后也没能下这个决断。
结果嘛,刘询一时心肠软了,结果让大汉的局势一落千丈。
刘奭刚一掌握大权,就马上重用了他心头的“师傅”、被刘询压制了大半辈子的萧望之、周堪这些儒臣,开启了“仁政”的路径。
自从汉武帝以后的朝廷权贵和重臣们一直看不上这帮爱玩嘴皮子、但办事倒是没个名堂的废物,怎么能让他们抢了江山?没多久,外戚和宦官就联手,给逼死了儒臣的领军人物萧望之,刘奭可就毫无办法,这一来,皇帝的威信一下子打了个折扣,没人再把他放在心上了。
自从西汉建立以后,虽然汉惠、汉昭、废帝刘贺这些皇帝曾让大权旁落,可都被后续的汉文、汉宣等紧急扭转局势,恢复了汉帝的威严。不难看出,西汉的强盛主要依靠皇权的无比强大,没有人能动摇。一旦这个趋势难以持续,又怎么可能不走下坡路呢?
偏偏从刘询以后,汉朝的皇帝就再也没有出现过什么强势的了。特别是那个被司马光怒斥为“孝元之为君,易欺而难寤也”(《资治通鉴·卷二十八·汉纪第二十》)的刘奭,更被认为是西汉由盛走向衰败的主要推手。
04
不过在汉末五帝中,刘奭算得上是比较有几分实力的那位。
人家刘奭起码还能弄出个儿子来,而汉元帝刘骜,虽然拥有“肥瘦组合”——赵飞燕和赵合德那对大美女,可因为放纵过度,导致儿子一个死一个,最后只得把皇位传给侄子刘欣。刘欣继承了自刘邦起就有的“偏心”传统,只宠爱男友董贤一人,宫里的妃嫔们全被他无视,可董贤又没那能生子的本事,所以大汉皇帝的血脉就只能绝了。至于汉平帝刘衎,虽没有刘骜和刘欣那样的怪癖,但还没到能生育的年纪就被王莽毒死,也就无缘留下后嗣了。
短短十四年时间里,西汉就经历了三次失国,搞得朝廷只能靠拉亲戚凑人应付。接替皇位这事,基本上都是得由那些有权有势的大臣来拍板决定,又有谁还会真正把皇帝放在心上呢?
等到王莽把还在吃奶的刘婴凑在一起当个儿子,除非是个傻瓜,不然谁都清楚大汉的命要完了。
其实,就连汉帝自己对于这个事儿也抱着很悲观的态度。
比如汉武帝刘彻,就曾预言过大汉江山迟早药丸:
汉朝有六七的灾难,天命应该再度降临,宗室子孙中谁能应此一责,六七四六十二代的汉族后裔,必定会走到尽头。
虽然遭到群臣的反对,让刘彻觉得自己不该这么颓,但他还是坚持认为,自古以来没有哪个家族能一直稳坐皇位,大汉朝也不会例外。只要这样的特殊情况不发生在他和他子孙身上,他就算心满意足了。
刘彻只是随口感叹或者吐槽几句罢了,可刘欣在位的时候,连皇帝都觉得不想再干了。
有一次在麒麟阁办宴会,酒喝到一半时,他竟然半真半假地问了句“吾欲法尧禅舜,何如”(《汉书·卷九十三·佞幸传第九十三》),把身边侍酒的中常侍王闳吓得反对了几句,结果惹得刘欣不高兴,把王闳赶出了大殿。
王闳是王莽的堂兄,看似应该对刘欣相当于自掘坟墓的行为感到高兴才对,为啥会拼了命的反对?一个很大的原因是刘欣的话是对着“男朋友”董贤说的——整个小受给大家当皇帝,这谁受得了?这也是刘欣刚一死,满朝文武立马齐心合力逼死董贤的重要原因之一。
不过,刘欣这话算是预言成真——西汉就是被王莽拿“尧禅舜”这个名头一弄就没了,后来曹丕也照样玩了个“尧禅舜”的戏码,把东汉的汉献帝刘协也给“禅”到了自己手里。
从秦到清,能把皇帝折腾得这么惨的,除了西汉再也找不出第二个了。
也许你会觉得刘欣当皇帝一路上得意洋洋的,可实际上,他的心情挺复杂的。因为国内朝中那帮外戚、儒臣啊,争权夺利闹得是乌烟瘴气,地方上的豪门大户也在疯狂兼并土地和人丁,老百姓们只得沦为流民或者奴婢。一开始,刘欣还试图振作精神,搞点新气象,先是罢黜了王莽,又发布了限田限奴的政策,规定“诸王、列侯、公主以及关内侯和官吏的土地和人口,都不能超过三十顷。诸侯王的奴婢不少于二百人,列侯和公主一百,关内侯和官吏三十人左右”(《汉书·卷十一·哀帝纪第十一》)。但这等断人财路的举措,简直就像杀了父母一样,朝中的人居然无人支持,最终刘欣的皇帝令也就变成了空谈。
眼看国家一天比一天衰败,刘欣也没辙,只能想着把皇位“尧禅舜”让给董贤。至于为什么选董贤,除了他没有儿子、以及“因为爱情”的缘故,可能还有个隐隐的打算,就是董贤登基后,他自己还能以“爱妃”的身份进后宫,这样一来,既不用再操心那一片纷繁复杂的朝政,又能继续享受荣华富贵,可能这才是他心心念念的幸福生活吧。
05
西汉之所以落到皇帝都想辞职的地步,主要原因之一就是西汉靠武力建立的江山,在之后的150多年里也一直靠武力维持。然而等到刘家的皇帝既平定了各地诸侯,又打败了匈奴,结果一时找不到敌人了,这个靠武德撑起来的王朝一下子变得不知道咋整好,日子难过得很。
曾经作为帝国的钢铁长城和锐利武器的汉军,现在却变成了财政的重担和叛乱的隐患。当年在汉武和昭宣时期,许多将帅可以打着“矫制不害”的旗号,肆意在边疆和前线征战,甚至灭国。如今,这些军事将领变成了皇帝最警惕和提防的对象。而在这个时候,一些儒生又在一旁添油加醋,刘家的皇帝自然就选择了把剑铸成犁,放马南山隐退。
要打造一支劲旅,达到“一汉顶五胡”的地步,可真不容易,足足耗了西汉七八位皇帝,一百五十多年才算逐步实现。而要打破这一切,靠的就是刘骜一句轻飘飘的诏令,把陈汤的官职一撤到底,这就行了。
在汉武、昭宣那会儿,敢于“少年锦带佩吴钩,独骑匹马觅封侯”的年轻人,可真是大汉的顶梁柱,受万人仰慕。只要有点本事,封邑受禄、官职到手,哪怕是个闾左贫儿,也能靠这个改变全家命运。但等到元成以后,不学习五经、掌握六艺的人就不能担任郎官,出身六郡、靠练兵备战、身手高强的羽林、期门这些职业,地位一下子就像跌到悬崖似的滑落了。这样一来,谁还愿意去苦练武艺去从军呢?
所以啊,那些曾经把匈奴打得连亲妈都认不出、战斗力十分强悍的汉军,后来也变得越来越没胆量、越来越水了,真是让人难以置信。
讲到国内的情况,到了汉武帝末年,连续不断的战争让国家捉襟见肘,民众吃不饱穿不暖,关东和关中那一带的百姓都快没法活了,甚至有人起义造反。可是,这些起义想成功实在太难了,一旦汉军出现,所有的叛乱就都被平定了。再说了,还有那张《轮台诏》,让大汉天下一个反贼都找不着,稳稳当当的。
汉军一直很厉害,有谁敢起反抗呢?
仅仅过了70多年,到了汉成帝永始三年(公元前14年),山阳郡(今山东巨野)的一些铁官徒因为无法忍受压力,举起了反旗。就凭着228人,小打小闹就能在郡中肆意横行,杀了太守和都尉,把前来镇压的官兵打得丢盔弃甲。没多久,局势就波及到19个郡国。而身在长安的刘骜,除了干瞪眼,也没啥能够用的手段,最终只得依赖那些地方豪强武装,才勉强维持了局势。
再说国外的情况嘛,也差不多是那样的局势。不同国家不同地区,各种冲突、动荡不断,有些地方民众不满情绪高涨,反抗声势逐渐扩大。再加上外来势力的插手,局面变得更难掌控。整体来看,也都是那些实力派或者地方豪强在操控局势,普通百姓其实是最受苦的那一群。
刘骜在位的时候,骁骑将军王根报告说匈奴的一块领地伸入了张掖郡,边境军队都觉得挺难受的。为了抵御外来的威胁,至少得把屯卒数目翻一番。
因此,王根建议派人去见匈奴单于商量——反正你们现在投降了,双方就像一家人,把那块“斗地”献给大汉不是挺好吗?
这王根和他的侄子王莽一样天真无邪,可刘骜可一点都不傻。他派了使者去,但交代得特别清楚,要让使者只用个人的名义提起这事,千万别用皇帝的名义来打旗号。
果然没有让刘骜失望,匈奴坚决拒绝了割让土地的要求。
要是刘彻或者刘询遇上这事,估计得欢喜得直蹦高,哪儿还能找出比这更好的开战理由?但刘骜却是心知肚明——他手底下的汉军,早就散了架、毫无战斗力了。别说主动出击了,就是匈奴人撕破脸子闯过来,也未必能挡得住。
还好汉家祖宗的威严还在,过去被打怕的匈奴人哪,还没彻底灭绝呢,所以单于只敢推脱割地,倒也不敢趁机造反。刘骜哪敢轻易得寸进尺啊?
刘骜虽然有点怂,但起码还敢跟匈奴人打交道;等到刘欣那会儿,连匈奴人都不敢见面了。
建平四年(公元前2年),匈奴乌珠留若鞮单于请求进京朝见,偏偏刘欣那会儿正病着,居然相信匈奴单于是从黄河上游过来,说“单于朝中国辄有大故”(《汉书·卷九十四下·匈奴传第六十四下》),所以就不敢跟他见面。后来还是黄门郎扬雄写信劝谏,意思大概是“陛下这脾气,您祖宗知道了不?”之类的,刘欣才硬着头皮答应让单于入朝,但把他安置在蒲陶宫,竟然是因为那里有“太岁压胜”,意思是可以避邪招吉利。
那会儿,能让刘彻、刘询“压胜”的,只有咱们的汉军无敌天下,可轮到刘欣的时候,就只好靠太岁这招了。
像这样的朝代,究竟有什么理由还能坚持不败呢?
于是,当“道德完人”王莽被贬的时候,家乡的几百个士人集体写信请求让他复职。接着,又有长安的百姓和士子近50万人联名上书,希望给他授予九锡。再后来,京兆、洛阳的百万人也都齐声喊话,要求汉帝禅位于王莽,取而代之汉家皇室——从此老王也算是史上空前绝后的“民选皇帝”了。
要是西汉真那么强,怎么会走到这个地步呢?
要说曹魏一统天下之后横扫四方,那是确实厉害;可是王莽篡汉之后,又是怎么一回事呢?
老王起初跟匈奴开战,结果汉军刚入伍的新兵居然被几十年前的败将打得溃不成军。北方的燕、凉、朔等地边疆一片喧闹不安,最后还把西域给丢掉了。这一闹,拖累到后来的东汉,经过刘秀、刘庄、刘炟、刘肇四位皇帝的努力,花了67年左右的时间才把匈奴赶跑,把失地重新夺回来。
不只匈奴,到了新朝时期,西南的蛮族、西北的羌族全都反叛,结果新军作战一败再败,就算打赢了高句丽那一仗,也不用说,还挺不体面。这原因嘛,因为新军战斗力实在太差了,根本没法赢别人,连辽西的太守田谭都战死了。被王莽封为讨秽将军的严尤,也只好出点歪招,把高句丽的王朱蒙给骗出来,然后杀了他,再把首级带到长安,也算是打赢了那场战斗。
其实,高句丽的人根本不服气,仍然不停地跟新军拼,搞得新军都叫爹喊娘的。到东汉刚开始的时候,还会不时地入侵右北平、渔阳、上谷这些幽西的几个郡,战火一直没有停止过。
要不是王莽在国内搞得乱七八糟,搞得天下人都不服,最后让刘秀东山再起重新建汉,说不定五胡乱华那一幕惨剧会提前300年出现,也说不准。
这种西汉,哪像跟“独以强亡”扯得上关系啊?
